黛云笼月，宝月楼头，佳人舞红袖。
能这样夜夜笙歌的，当然都是些富家子弟，千金一掷，为买美人一笑的。那
美人儿隐在一挂水晶竹帘之后，娟眉细目，遍身红锦，肩披红绸，怀抱一只绿玉
琵琶，犹自垂首轻奏。琵琶的音色十分清脆，弹的似是一支古曲。时而一阵轮指，
清脆中便带了几许激越，直叫听者心头一颤。
然而此时既已酒阑月升，那满桌的酒徒花客，早已个个狼伉酒醉了，哪里还
有半个听者？
美人儿一曲弹毕，轻叹了一声，起身便待离去。忽听一个酒客也是长声叹了
一气，倒像是应和她似的。美人儿微感诧异，透过帘子望去，见是个白衣客人，
腰悬一块美玉，正以一肱为枕，伏在台上，另一手提个尖嘴太白酒壶，高高拎起，
酒水洒面，定定如铸，直似浇花儿一般，分明也是个颓然醉汉了，却又听他悠悠
叹道：
可惜了这一曲云影弄月啊——
云慢慢散开呵月悄悄露出，月儿悄悄露出呵花儿含羞弄影。
美人先一惊，继而浅浅一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颜而笑了。靥现双颊，
岂止是惊鱼雁呵，便是古时候的陈娥郑姬见了，只怕也会自羞自伤的。
幸好白衣客已经是个醉人儿了，醉了的人，眼里看去的一切都是朦胧绰约的
吧，于是省去了那分惊如天人的感叹。可他还是很明显地震惊了一回，他那把太
白酒壶微微战抖了一下，壶嘴射出的酒箭明明地一晃。可是只那么一瞬，一颤，
一晃，旋即凝伫如初，又缓缓说道：
你笑起来真是美若天仙啊——
他明明侧对着美人，还隔着帘栊，最最要紧的，他已经是个醉人了，可他竟
然知道她笑了。
美人这次却没有吃一惊，只淡淡称了声谢，细细向他看一眼，打量他的白衣
美玉。然后幽幽道：
妾身命薄，夜夜在这歌楼弹曲弄乐，所见所闻，多是龌龊流俗之辈。这支云
影弄月，从未有知音人听破。妾曾发愿，如遇此佳客，就当……
白衣客听到此处，忽然嘻嘻一笑，支着身子勉强坐起，问道：
就当怎么样呢？
一个是青楼美姬，一个是翩翩嘉人，眼看就要说出那四个字来，又添一段情
场佳话，增几分风流韵致。
然而此处乃是风流宝月楼，毓秀燕曦镇，诚所谓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之地。燕
曦镇上，杀猪屠狗辈，可使封侯拜将，横扫江南；铁嘴半仙流，可使执节捧昭，
造访仙山。铸剑可吹毫断发，打伞能破闪避雷。一霸三杰二食神，总之越是三教
九流十丐八妓之人，越是深藏不露，身怀绝艺的。
所以在燕曦镇上，宝月楼头，如此清丽绝俗的一个美人儿，又怎会轻易说出
以身相许的话来。
那美人儿说，就当起身一舞，聊谢其情。
白衣客喏哟一声，隗然复醉。静了一静，饮了几口，又鼓起了意气，自个笑
道：
好，好，好！我很早就听说过「绛唇白袖，黛舞红歌」这句话。你们姊妹四
人，本来就数你最善舞的，平时更是难得一见。今天既然有这样的缘分，也不算
辜负风月了。
美人儿于是一笑，放下怀中琵琶，轻卷竹帘，漫挥红袖。霎时红绸一抖，叮
呤脆响，原来系了一对金铃。软绸撒开，好似两道飞瀑横挂，竟是直奔白衣客面
门而来。
白衣客将身一侧，闪过绸铃，仍是执着酒壶，摇首笑道：
你这又是何必啊，我的功夫还需你来试么——还特意借了你姐姐的兵器来。
也罢，也罢，我就跟你共舞一回，增添一点情致吧。
这般说着，随手从身旁一名烂醉之人腰间抽出把长剑，将身一纵。
白衣胜雪，绯裙映霞。剑舞龙吟，绸翻凤翔。这一番旖旎好看，哪里像是考
较武艺比拼胜负，直是偕伴而舞了，倒也依旧没有脱了此间情境场地之囿。
乌啼一声，剑断红绫。白衣人哈哈一笑，曲臂揽佳人。美人儿一挣，悄声嗔
道：「好浓的酒气。」又低头望了一眼那人腰间的佩玉，笑道：「你这块玉，才
堪称石中君子呢。」
玉，确是美玉，温润生泽。上镌四个小字，字体古篆。
并非每个人都会对佩玉上刻的字感兴趣，更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篆书。偏偏
这美人儿认得，美人儿喜欢，从刚才就喜欢上了。
星沉月落，宝月楼头，娇客佩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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