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tarman 2011-5-12 21:12
虫子 作者:周德东 (转)
虫子作者:周德东
《虫子》作者:周德东
结怨
丁凡一个人漂泊在京都,在一家时尚类杂志当编辑。
他是单身,一个人住在市郊的一个小区里。每天他下班回家,都觉得空荡荡
的房间里少了一点生气。一次,他跟同事到乡下去玩,从农民家买了两只小鸡雏。
回到家,他把小鸡雏放在阳台上,它们立即「叽叽叽叽叽」地叫起来,生活
里便就多了几分喧闹。
丁凡一直给小鸡雏吃小米,偶尔喂点水。其中一个小鸡雏越来越瘦弱,一周
后竟然死了。丁凡是个很善良的人,他看着那只小鸡软软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抽搐着闭上了眼,难过了半天。后来他想,小鸡雏总吃米营养不全面,应该领它
到草坪上吃几条虫子。
到了周末,他就领着那只小鸡雏出门吃虫子。人家领的宠物是狗,只有他的
宠物是小鸡雏。它紧紧跟在丁凡身后,丁凡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因为它他太柔
弱了,一只莽撞的脚板就可以要它的命,所以它万分胆怯。
那天,小鸡雏吃了很多蚊子之类的昆虫。对于这些昆虫,小鸡雏表现出了它
的强大,它用尖尖的嘴把虫子一只只啄起来,迅速地吃掉,那动作灵敏、准确、
有力……只几个月的工夫,小鸡雏就长大了。
这一天,丁凡下班坐公共汽车回家。他下车的地方离小区大门还有半站路,
步行。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水泥路平展展,酡红的夕阳光稠稠地铺在上面。除了丁
凡,四周没有一个人。路的两旁是齐腰深的荒草。小区里的草坪当然不一样,有
人浇水,修剪,喷药,看上去,像绿茸茸的地毯一样。
突然,丁凡停下了脚步,他看见一条虫子离开了路旁的荒草丛,慢吞吞地光
洁的路上朝前爬。
丁凡第一次见到这种长相的虫子——它通体草绿色,如果潜伏在草丛中任何
人都发现不了。它像小指一样大,圆滚滚,全身没有骨头。它有无数的草绿色的
脚,更像身子下面长着密麻麻的毛发。那些毛发一起舞动着,它就平稳地朝前移
动了。
丁凡看着它的样子,全身不舒服。他马上想,应该把它捉回去,给小鸡饱餐
一顿。
于是,他掏出身份证,放在虫子前面,然后用一支圆珠笔把它拨拉到身份证
上,端起来迅速朝家走。
那虫子在身份证上静静地伏着,一动不动。它的脸太小了,丁凡怎么都看不
清楚哪里是它的额头、眼睛、鼻子、嘴,更看不清楚它的表情。但是,丁凡明显
能感到它正在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眼睛。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那条虫子突然爬到身份证的边缘,猛地把身子抻得直挺
挺,大半截身子悬空。
接着,它那抻得直挺挺的身子猛地转了方向,盯着丁凡,而且它在转动中,
碰到了丁凡的手,软软的,胖胖的,凉凉的,肉肉的,毛毛的,丁凡一哆嗦,一
下把手上的身份证和虫子都甩掉了。
那虫子掉到地上之后,开始朝草坪里爬。丁凡蹲下身,又把它捉起来,然后,
迅速走进家门。
回了家,他把那虫子放在阳台的地板上,逗引小鸡吃它。
小鸡走过来,围着它转了几圈,似乎不太敢下口。终于,它用尖尖的嘴试探
着啄那条虫子,那条虫子立即紧紧地卷成一团。小鸡的胆子大起来,它把那虫子
叼起来,甩下,再叼起来,再甩下……这样重复很多次之后,它竟然没啄破那条
虫子的皮。
丁凡觉得那条虫子尽管蜷缩着身子,但是,它那看不见的深藏的眼睛一直冷
冷地盯着丁凡的眼睛。
最后,小鸡放弃了它,「咯咯咯」地叫着,跑开了。它跑到阳台一角,回过
头来眨着眼睛看。丁凡怎么叫它,它都不过来了,似乎很惊恐。
丁凡很沮丧,接下来,他想把这条虫子扔到阳台外面的草坪里。又一想,让
这样一个讨厌的东西活在世上太多余了,于是心中生出一种暴力欲望。
他跑进房间,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子,来到那条虫子跟前蹲下,咬咬牙,拦腰
切下去。
可是,他竟然没有切断它。
那条虫子好像感到了疼,它保持着一个圆圈的形状,却猛地翻卷了360度。
它不会叫。在虫子的翻卷中,丁凡看到了它的肚子。其实,他没看见它的肚子,
因为它的身下是密麻麻的像毛发一样的腿,那些腿深不可测,一起舞动着。
丁凡的心一冷。
尽管它的身子看起来很娇嫩,可是他切它的时候,却觉得很坚韧,像极具韧
性的胶皮。
他实在不想再跟它打交道了,决定把它扔到马桶里冲掉。于是,他把卷成一
团的虫子拨拉到身份证上,来到厕所,甩进马桶。
那条虫子落到了水中,立即弹直了身子,漂在水面上,密麻麻的腿在水里滑
动,它的头一直朝着丁凡的方向。丁凡明显觉得它在盯着自己。
他不愿意再看它,一按水开关,强大的水流「哗哗哗」地冲过去,那虫子转
眼就无影无踪了。
那管道里无比黑暗,固若金汤,千回百转,万劫不复……那条虫子在被冲下
去之前,丁凡感觉它的眼睛(一只或者几只)还在冷冷地看着丁凡,就像一个死
囚犯在被砍头的那一瞬间看刽子手的眼神。
另一个男人那条虫子就这样消失了。
不久后,有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丁凡的生活中,大家都叫他小贾,是个自由
摄影师。
丁凡负责经典家居栏目,文章需要配发高品质的照片,因此他采访的时候,
总要带上摄影师。就这样,通过一个画家朋友,他跟小贾认识了。那个画家朋友
是女性,是个很浪漫的人。
据她说,这个小贾是个摄影奇才。
沉默寡言的小贾始终没答应丁凡拍片子的事,他只说有机会的话可以跟他去
看看,他强调,如果他没有感觉决不会拍。
小贾今年30多岁了,没结婚。他长得很瘦小,脸色苍白,胡子稀稀拉拉,
经常不剃。
那个画家朋友说,小贾对那种豪华的房舍和家具肯定不感兴趣,他喜欢的大
都是一些自然的静物,比如一棵树的局部,高高的草,枯枝败叶,收割之后的庄
稼……等等。可是,丁凡一直没有见过他任何的作品。所谓高人不露相吧。
小贾的性格果然很孤僻,极少说话,常常一个人凝视着一个地方发呆,好像
总有什么心事。一次,丁凡来到他身旁,顺着他纹丝不动的目光看过去,只是一
面白色的墙,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也许搞艺术的人都这样。
一天,丁凡和那个画家朋友一起吃饭,也约了小贾。吃饭之前,丁凡讲起了
那条绿虫子。
当丁凡讲到它突然翻卷360度的时候,那个画家朋友吓得惊叫起来,连连
说:「别讲了别讲了别讲了!我从小就害怕虫子,今晚,肯定做噩梦。」
小贾冷冷地坐在丁凡的另一侧,看着眼前的茶杯,好像没听见一样。
「好了好了,不讲了。」丁凡笑着说。
那个饭店生意一点都不好,只有他们三个吃饭。灯光也无精打采,一片昏黄。
正吃饭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只鸡尖厉的叫声!
小贾好像受了巨大的惊吓,猛地哆嗦了一下——那个画家朋友没有注意到这
个细节,丁凡却看在了眼里。他回过头望去,原来一个戴着白帽子的厨师从外面
拎一只芦花鸡,正走进里面去。
小贾平定了一下心神,继续喝茶。他一口酒都不喝。
他奇怪的反应引起了丁凡的警觉,他在心中画了一个阴森森的问号。
有一次,丁凡采访一个美国人,他在北京租了一个四合院,中西结合,布置
得极具特色。这个美国人也是个摄影师,曾经获普利策奖。丁凡采访去的时候约
上了小贾。
小贾白天总是睡觉,谁的电话都不接,他只在傍晚的时候才起床工作。
因此,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过一片草地,丁凡看见有两个人孤
零零地坐在远处,月光昏暗,他们的黑影显得鬼鬼祟祟。
小贾停下来,面对草地发呆。
丁凡说:「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在家乡的草甸子上捉迷藏……」
小贾似乎在听。突然,他打断丁凡,怪声怪调地说:「要是我藏在草丛中,
你能发现我吗?」
他的声调让丁凡感到很瘆. 他转过头,看小贾。小贾那苍白的脸在暧昧的月
光下竟然呈现出青绿色,他穿的旧军服也跟草的颜色一模一样。
他定定地看着丁凡,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是两个黑洞洞。
丁凡打了个冷战,他突然觉得小贾的神态是那样的熟悉。
露头那次之后,丁凡总是想起月光下小贾的眼神。他忽然觉得他很像那条被
自己弄死的虫子。
他知道这是胡猜乱想,可还是排除不掉对这个摄影师的恐惧。
他为什么只有在晚上才出动呢?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草绿色的衣服呢?他的神
态为什么总是那样怪异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丁凡一个人在家打开电脑,习惯地进入电子信箱,看见
有一封没有主题的邮件,他打开,大吃一惊——那竟然是一张小贾的照片!
小贾坐在一片略显荒凉的秋日树林中,眯着双眼看过来。场景拍得很大,人
拍得很小。小贾在树林中远远地朝丁凡望着,在电脑屏幕里静静地朝丁凡望着…
…丁凡越琢磨这件事越不对劲儿。
如果,小贾和丁凡从来没见过面;如果,他俩之间是异性;如果,丁凡做什
么事需要小贾的照片……丁凡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可是,并不是这样——两天前,
丁凡还和他见过面;而且,丁凡是个大男人,小贾也是一个大男人;丁凡也从来
没有向他索要过什么照片……虽然见过两面,但是丁凡和小贾并不算太熟。在这
个夜晚,小贾莫名其妙地给他寄来了一张照片。
丁凡越看那张照片越恐惧。最后,他避开照片中小贾直勾勾的眼神,把照片
扔进了垃圾箱,又从垃圾箱永久地删除了。
这天晚上,丁凡失眠了。
在黑暗中,他的眼前总是闪现照片中小贾那直勾勾的眼神。他为什么要寄来
他的照片呢?他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问题。
半夜的时候,丁凡好不容易睡着了。可是,他很快又醒了,他觉得这房子有
点不对头,他的脊背总是发冷。
他打开灯,四处看了看,房子里一切正常。
就在他要关掉灯的时候,忽然感到门下的缝隙间好像有一双眼睛。他定睛看
去,竟然看见了一条草绿色的虫子,就是他曾经杀死的那种,它毛烘烘的腿在身
下慢慢地舞动,脸部朝着丁凡,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双眼。
丁凡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它是被冲进马桶的那条?或者是另外一条?它来干什么?复仇?
丁凡哆嗦哆嗦地下了床,拿起笤帚想把它赶走。可是,他刚走近它,它就慢
腾腾地从门缝离开了,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丁凡愣愣地站了好长时间才回到床上。他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一直在回想这
条诡秘的虫子,心「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丁凡给小贾打过两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天黑后,他又
给他打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他接起来。
「小贾,昨晚上你是不是给我发了一个E- mail?」
「没有。」小贾的口气有点冷。
丁凡怔了怔:「那是怎么回事呢?我昨天收到了一个E- mail,是你的
照片。」
「我从来不给人寄照片。」
「那可能是有人开玩笑。」
「也许是。」
丁凡放下电话,越想越不明白。
每次丁凡下班回家,走到小区外,他一定走在水泥路的中央。他不停地看两
旁的荒草,猜测那里面一定藏匿着无数条那种虫子,全身一阵阵发冷。
这一天,他回到家,又习惯地打开电脑,进入邮箱,再一次看见了一封没有
主题的信件。他打开,竟然又是小贾的照片!
这一次,小贾逼近了,整个照片只是他的一张苍白的脸,胡子稀稀拉拉,十
分清晰。他直勾勾地盯着丁凡的眼睛,近在咫尺!
丁凡倒吸一口冷气,急忙把照片删除了。
他的心又乱起来。
关灯后,他又失眠了,他在苦苦地思索:这个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直到后半夜,丁凡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突然,他感到耳朵旁有一个肉乎乎
的东西。他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来,打开灯,差点被吓昏——又一条草绿色的
虫子出现了,它已经爬到了他的床上,正朝他的耳朵眼里面钻!他的肉分明已经
接触到了它那毛烘烘的腿……此刻,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那条虫子的身子一动不
动,只有毛烘烘的脚在原地慢腾腾地舞动着。它的脸朝着丁凡,好像直勾勾地看
着他。他这一次似乎看见了它那双古怪的异类的眼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惶恐
地朝后退,终于靠在墙上,傻傻地看着那条虫子。
它一声不响地与他对视。
过了好半天,丁凡才抓起枕巾,朝床下打它。
那条虫子并不惊慌,它迈开无数的腿,慢慢地爬向地面,然后顺着门缝走了。
丁凡快崩溃了。他一直靠墙坐着,手脚冰凉。
天亮了。
丁凡一点点从那突发的惊怵中解脱出来,但是,恐怖的阴影却在他的内心里
遮天蔽日。他在想,为什么每次这种虫子出现之前,都莫名其妙地出现一张小贾
的照片?而且,照片中的小贾远,那虫子也远;照片中的小贾逼近了,那条虫子
也逼近了……他又安慰自己,小贾怎么可能与那古怪的虫子有关系呢?一切都是
巧合罢了。
可是,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虫子是在恶意报复。它到底想干什么,丁凡
不知道,它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包藏着深不可测的阴谋。
至此,丁凡仍然不能确定,这条虫子是被冲进马桶的那一条又爬出来了,还
是它的亲戚。
他不寒而栗。
他猜想,它一定是要钻进他的耳朵眼,害死他。
面对这样的威胁,他无法向警察报案,也不可能向谁求救。最重要的是他无
法防范。
这种虫子藏在荒草中,他无法消灭它们,就像人类无法消灭老鼠。漫漫长夜,
它们随时都可能爬到他的床上,他不可能把房间的所有缝隙都挡住,也不可能永
远不睡觉……他蓦地后悔了,后悔不该残害那条虫子。
作者的故事我是作者,在这里夹一个我的故事。
这篇小说刚刚写到一半的时候,有一天傍晚,邻居家有急事,把三岁的孩子
临时放在我家照管。
那是个男孩,很安静,他一直坐在茶几前闷头画画,一点都不闹。旁边只有
我,我在看电视,一个宇宙探索之类的节目。
突然,那很乖的男孩抬起头,对我说:「你看,虫子!」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构思关于虫子的恐怖情节,每次一想起自己笔下的那
种阴森的虫子,都不由打冷战。
听了那男孩的话,我立即低下头:「什么虫子?」
那男孩在白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下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他解释说:
「这就是虫子。下面是它的腿,它有很多很多的腿。」
虫子?我感觉这事有点蹊跷。
这时候,那男孩又在那条长长的横线上面画了密麻麻的竖道道!他接着说:
「它的后背上也长满了腿。」
我的心「咯噔」一下。
接着,男孩毫无规则地在虫子身上横七竖八地乱画起来,最后那虫子就成了
一团乱麻。他的神态很认真,一边画嘴里一边喋喋不休地说:「它的手掌上也长
满了腿,额头上也长满了腿,眼睛里也长满了腿,耳朵里也长满了腿,肚子里也
长满了腿,大脑里也长满了腿……」
说到这里,他「嘿嘿嘿」地怪笑起来。我这个号称恐怖作家的人,竟然被吓
得毛骨悚然。我更怕的是——他为什么要画虫子?为什么这么巧?
还有一天傍晚,我在小区外散步。这时候,我的《虫子》已经接近了尾声。
在一个草坡上,我看见有很多长相奇怪的植物,它们的身上长满了尖刺,很难接
近。它们的顶端有个大花苞似的东西,像拳头那么大,很多片绿色的叶子里三层
外三层地包裹着。因此,无法判定它是隐花植物还是显花植物。
我好奇地停下来,撅断一支,拿在手里玩。我一边走一边撕掉那绿色的叶子,
一片,一片,一片……到了最后一层,我一下惊呆了,那东西的「蕊」里,竟卧
着一条虫子,它藏得真深啊,它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凛然一惊,把那东
西摔在了地上。
那虫子竟和我用文字描写的一模一样!
……你会以为我以前就见过这种虫子,然后才生出了灵感——不是的。你还
会怀疑,我是在故意编造,为了增加这个故事的恐怖——也不是的。我骗你不是
人。
接下来,天冷了。我发现有一些蚊子之类的昆虫受不了寒冷,钻进温暖的房
子里来,趴在天棚上,或者窗框上,纹丝不动。
一天深夜,我正在写这篇《虫子》,竟看到一条虫子从电脑后面慢腾腾地爬
到显示器上来!它就是前不久我见过的那种虫子!
……骨干接着写。
从此,丁凡每次睡前,都用棉球把耳朵眼塞得严严实实。
又过了一些日子,小贾的照片没有出现,那虫子也没有再出现。丁凡松了一
口气。
这一段时间,丁凡要交稿了,可是他没有采访到合适的房子,忽然想起那个
画家朋友,就给她打电话,问她:「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线索。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小贾的房子你看
过吗?」
「没有啊。」
「他的房子太另类了,你为什么不采访一下呢?」
「他的房子在哪?」
「在天渊。」
「天渊在哪?」
「在远郊,开车要走两个多小时。他在那里的一个村子买了一块地,造了一
栋房子,很特别的,我见过。
黄昏时分,丁凡跟小贾联系上了。
小贾听了丁凡的话,静静地说:「你来吧。」
丁凡坐出租车赶到那个村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那房子竟然孤零零的坐落
于野外,离村子有三里远。它高墙高槛,重门重锁,还有几条凶狠的狼狗看护。
它的四周是荒草,没人修剪,显得很荒凉。
那房子里只有小贾一个人。
进了门,丁凡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房子有点冷飕飕。它很高,更像一个庙
堂,没有一丝暖色,棚顶、墙壁、地面都是暗暗的青色。而且,高处没有吊灯,
灯都在低处,光射到上方去。
小贾说:「你看吧,随便。」然后,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静静地看他。丁
凡忽然又感觉他的神态十分的熟悉。
有病!他骂自己。
房子里有很多门,大都敞开着,丁凡一个个地观看。
他没看见卧室、厨房、书房,甚至没看见卫生间,那些房子好像都是摄影工
作室,放着一些希奇古怪的器材。
有一扇门紧紧闭着。
丁凡走到这扇门前,回头,见小贾正死死地盯着他。他的心里有点害怕那眼
神,就强做笑脸,说:「这是什么房子?」
小贾说:「你别碰那扇门。」
丁凡感到身上发冷,说:「对不起,不方便我就不看了。」
小贾突然怪怪地笑起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
丁凡看着他。
小贾停了停,继续说:「那里面都是我的摄影作品。」
丁凡说:「我还从没有欣赏过你的大作呢,应该看一看啊。而且,这次如果
刊登你的房子,肯定要有一点关于你的介绍,最好配发几幅你的摄影作品。」
小贾慢腾腾走过来,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孤单的钥匙,慢腾腾地插
进那扇门的钥匙眼。他慢腾腾地说:「你想看就看吧。但是,你别后悔。」
窗外已经是无边的黑暗,寂静得有点压抑。
小贾打开门的那一刻,丁凡的恐惧感骤然浓烈,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门打开了。丁凡注意到那是一扇特殊的门,有半尺多厚,如果关上的话,在
里面把一个人剥了皮外面都听不见。那房间里亮着一盏暗淡的浅绿色的灯。
丁凡看去,猛地哆嗦了一下:那个房间很狭长,两面的墙壁上,棚顶上,地
板上,都贴满了照片。
那竟然都是小贾的照片!
小时候,丁凡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半夜里,你看陌生人的照片,超过一万
张,一定会被吓疯。而此时,在这漆黑的夜晚,在这古怪的房间,丁凡看见同一
个人的密麻麻的照片,已经要崩溃了!
照片多得数不过来,没有一张重复。只是,小贾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直勾勾
地看着镜头。
丁凡扶着门框,深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你……拍了这么多照片啊?」
小贾在一旁看着他,静静地说:「我的作品拍的都是我自己。」
「有多少张?」
「一万多张。」
丁凡硬着头皮朝里面走了几步,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中,他紧紧闭上眼
睛,退了出来。
他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来。小贾跟着他,也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坐在了阴
影里,盯着丁凡的眼睛,那表情跟照片一模一样。
丁凡的胃在抽搐。他想找一个话题,大脑却一片空白。坐了一会儿,他生硬
地说:「我,我得走了。」
「你走不了。」小贾的口气更生硬,他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
「为什么?」丁凡打了个寒颤。
小贾笑笑说:「太晚了,这荒山野岭的,根本没有车。」
丁凡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住在我这里吧。明天早晨你就可以走了。」
丁凡的大脑在飞转,可是,终于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
小贾站起来,从一个吊柜里抱出被褥,说:「你就睡大厅吧。」
「好……你呢?」丁凡问。
小贾说:「你不用管我。」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就朝那贴满照片的房间走去了。丁凡一直在盯着他的
背影。他反身关门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就睡这个房间里。我这个人睡觉特别
死,有什么事你就擂门。」
丁凡讨好地笑了笑。
等小贾把门关上后,他把被褥铺好,躺下来,关了灯,却怎么都睡不着。
外面起风了,像一个女人在哭。
丁凡越来越感到这个瘦小的摄影师很可疑。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介绍
他认识小贾的画家朋友,在这万分恐惧的时刻,他想给她打个电话问点什么。
他悄悄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朋友的电话。那个朋友惊诧地说:「你怎么这
个时候打电话来?我都睡啦。」
在黑暗中,丁凡压低声音问:「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小贾的?」
「怎么了?」
「你别多问了,立即告诉我。」
「我和他认识很偶然。」
丁凡屏息聆听。
「有一天黄昏,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纱巾被风吹跑了,我就追。当时,
有个人正坐在草丛里,看夕阳。那纱巾就落在了他的身旁,他帮我抓住了它……
后来,我知道他叫小贾,是搞摄影的。」
又是草丛!
丁凡的心好像跌进了万丈深渊。
这时候,丁凡听见那个装满照片的房间似乎有动静,他说:「好了,我知道
了。就这样。」没等那个画家朋友说话,他就把电话挂了。他把被子朝头上拉了
拉。
那声音又没了。
丁凡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那扇门上。风越来越大,整个世界动荡不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丁凡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条虫子钻进了这座房
子,一点点爬向他的被窝。他害怕极了,跳起来想逃出这间房子。忽然想到小贾
还在房子里,就朝他大喊:「小贾!快跑啊!」
那贴满照片的房间里传出小贾懒洋洋的声音:「怎么了?」
「来不及了!你快出来!」
停了半晌,小贾的声音才传出来:「好吧。」
那虫子像影子一样向丁凡逼近。丁凡一步步地后退,一边躲闪它,一边等待
小贾出来。
可是,过了好半天,小贾还没有动静,他心急如焚地大叫:「小贾!你在干
什么?」
小贾的声音慢腾腾地传出来:「我还没有穿完鞋呢?」
他有点气急败坏,大步冲向那间贴满照片的房间,猛地踹开门,看见小贾脸
朝着里面,佝偻着身子,果然还在穿鞋。丁凡拍了拍他的背,说:「你妈的还想
不想要命啦?」
小贾慢条斯理地翻过身,丁凡吓得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他的前面密密麻麻
都是腿!他的脸不见了,他的肚子不见了,他的胳膊和腿都不见了,整个人像一
只毛刷子!那些腿慢慢地舞动着,舞动着……丁凡惊怵至极,一下就醒了,出了
一身冷汗。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小贾的门。那扇门在暗淡的夜色中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他越来越感到这房子有些不对头,这个大厅里似乎不是只有他一个活物。
他猛然想起来,那天他收到这个摄影师的一张照片,夜里就爬来了一条虫子;
几天后,他又收到了这个摄影师的一张照片,于是夜里又爬来了一条虫子。而今
天,他看见了这个摄影师数不清的照片!
他打个冷战,伸手打开灯,目瞪口呆!暗青色的房子里,爬满了那种草绿色
的虫子!
他的被子上,褥子上,枕头上,都是虫子。那密麻麻的腿,都在慢腾腾地舞
动着。
突然,他明显感觉到有一条毛烘烘的虫子已经快速地钻进了耳朵眼。他惊恐
万分,伸手用力往出抠,可是已经晚了。他摸到他的头发上、脖颈上、肩膀上…
…到处都爬着那种绿色的虫子!接着,他的脑袋里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疼得一下就跌倒在地,一边翻滚一边惨叫。
那些虫子并不朝柔软的地方钻,而是像橡皮擦铅笔一样,专门吞食坚硬的骨
头。它走过的地方,骨头就变成了粉末。它越吃越厉害,在丁凡身体内的行走速
度越来越快。
丁凡又像油锅里的鱼一样弹起来,嚎叫着在房间里狂奔,他的头不停地撞在
坚硬的墙上……最后,他躺下来。他身体里的骨干都粉碎了,他竟然还有一口气,
在地板上抽搐着,像虫子一样软软地翻滚,忽而朝前卷曲360度,忽而朝后卷
曲360度。
无数草绿色的虫子又慢腾腾地爬过来,钻进他的嘴巴、、鼻孔、眼睛……他
仿佛看见了周围的虫子越聚越多,密匝匝铺满了地板,有的就爬上了另一些同类
的身上……他终于看清了它们的脸,它们在笑,它们笑得跟人类极其相似。
其实,是两个不相干的故事,而它们交叉在一起,就编织成了上面这个阴森
的故事。之后,再说它们是两个不相干的故事,估计连大学教授都不会相信了。
很多的恐怖就是这样产生的。
那几天,丁凡单位附近的超市里,杀虫剂大减价,一筒才一元五角钱。(完)
=======================我是昏割线==================================
周德东在中国是一个诡异的存在。
似乎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却是毫无争议的中国恐怖小说第一人。
而在美国,有个人叫斯蒂芬·金,周德东之于中国,正如斯蒂芬·金之于美国。
后者,是美国有史以来书卖得最好的小说家,以至于有人说,在美国,每个人的
床头都至少摆着两本书,一本是《圣经》,另外一本,则是斯蒂芬·金的小说。
如果你多少了解他,那么你或许知道,《肖申克的救赎》和《闪灵》这两部伟大
的电影,其故事正是出自斯蒂芬·金之手。
在我看来,周德东所做的,其实和上面提到的那位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试
图将恐怖阳光化,让恐怖不再是黑夜中的专属,而是你生活中的每一分钟。血盆
大口、青面獠牙不是真正的恐怖,真正的恐怖存在于逻辑之中,是一直不会死的
虫子,钻到你的头脑里就不会爬出来,时不时会偷偷咬一口你那脆弱的神经,让
你毛骨悚然。
转载的这篇《虫子》,可以说是一篇典型的周德东恐怖,一个正常的人遇到
了一个发疯的逻辑(死不了的虫子、变成虫子的人),平淡的故事,却异常的精
彩。无须多言,喜欢的翻到顶再看一遍吧……^_^
[[i] 本帖最后由 逍遥 于 2011-5-12 22:13 编辑 [/i]]
红袖楼 2011-5-13 16:03
其实周德东另一篇《猫》更好更诡异,充分阐述了恐怖就是来源于未知
kkkak 2011-5-14 04:22
这让人感觉死的冤枉啊,减价的杀虫剂- -悲剧的男主角